一個時代的縮影

最近,中二選區國民黨參選人,決定針對父親借貸等種種不實言論而「拋棄慈悲心」,顏清標本人則罕見為回應「不實傳言」發出聲明稿。

看到這一幕,心裡不免一陣澀然…….。

晚了,聊點什麼好了。

照例,沒人叫我寫些什麼,老頭兒我也不奢望有人可以看完。

在三四十年前啊,台灣的政治體系內卡了一個很詭異的東西,那東西叫做「省」。

很多你現在覺得是行政院還是獨立機關管轄的東西,以前是省長跟省議會管的。

而且針對業務,還有很多詭異的名字。

像什麼省屬農林廳、省屬糧食處(現農委會業務),有些則連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幹嘛的,可說跟蒙藏委員會級數差不多。

這些眾多省管轄的物事中,最為人所知的,當為省屬銀行。

現在的年輕朋友們已經很難體會了。

那就好像你把半個台灣的事物全交給幾十個人決策一樣,往往監督者自己就是政策執行者,執行單位也往往就是驗收單位。

好處是效率奇快無比,端的是一聲令下,行政到基層全都心領神會。

比方說廬山溫泉吧,當年是眾人握緊省長的雙手,痛哭流涕兼沒口子感謝省長發給建照,在鏡頭前什麼「苦人所苦」、「愛民如子」恁地朗朗上口。

壞處就是那建照發的根本是慷他人之慨,原來是佔了原住民的地跟無視土壤鬆軟之下硬要開發的。

一場颱風之後,整棟建築物給水流端走,那怵目驚心的一幕,觀者無不心寒。

少數人掌握多數權力,會這樣發展,畢竟是不意外的。

而省屬銀行呢,那是不遑多讓。

最早最早,台灣是沒有銀行的,直到日本決心要全力南下,開發華南地區後,才正式在台成立銀行。

到日治時期結束,台灣總共只有七家銀行,分別是台灣銀行、台灣商工銀行(日後的第一銀行)、彰化銀行、華南銀行、株式會社台灣儲備銀行、日本三合銀行與日本勸業銀行(日後的土地銀行)。

這些銀行後來加入了合庫跟台企銀,日本三合與株式會社台灣儲備銀行又與台灣銀行合併,這便構成了省屬七大行庫。

其中一銀、華南銀與彰銀,因為資格最老,姿態最高,成為省屬銀行三本柱,別號三商銀。

插個題外話,在那個年代啊,錢是不好存的,也不好領,還常常找不到人存,當時提款機叫做「自動吐鈔機」,常會當機。

(有時候假日第一天就沒有鈔票可吐,只能吐口水)

要存錢多半得找就近的信用合作社或啥的存錢,有時太煩了也就不存啦,塞床板下便算了事。

所以各型金融機構,都得想盡各種方式去累積人氣。

比方說最敢放款的,就是早期的中信,那是靠放款起家的。

蔡萬霖的十信呢,那靠「來者不拒」,號稱一元也可以存,打一個口號叫做「幸福企劃」,導致很多主婦真的買完菜後,隨手就拿零錢去十信開戶。

因而省屬行庫地點多、儲金多的優勢,不難想像。

一直到廣設提款機後,這些公營行庫因為有預算限制,無法像民營銀行般多多益善,還直接發文要求限制民營銀行提款機數量,以求「保持競爭力」呢。

這種啼笑皆非的作法乍聽起來很奇怪,其實往深入一點看,就會發現一點也不奇怪。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沒關係的人,錢是不好借的,有所謂的「借啥咪543(台語)」說法。

就是你再怎麼提出擔保,了不起借到擔保品五成價碼的錢,其中你最好只花四成,因為剩下的三成,要拿去繳利息。

莫怪民間一堆人鋌而走險跑地下錢莊……

然而,對於某部分人士而言,比方說省議員,或是跟省議員有關的人,就不是這一回事了。

省屬行庫中,很多逾期放款而收不回的帳,是可以掛在帳上數十年的,因為行庫如果要申請打銷呆帳,必須檢附對「失職人員」的處分書。

很明顯這行為等同自殺。

再者,省政府管理著省屬行庫的高階經理人的任命權,看誰不順眼,省議會就直接給誰難看。

以剛剛提到的三商銀而言,官股董事硬是直接佔了全體董事席次的六成。

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什麼省府處長啦、省府副秘書長啦、前省議員什麼的。

可說剛剛的帳務資料就算再少幾個零,也不會有人追究,了不起批個「財務報表表達不實」發回,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到了這程度,各行庫若沒「保持足夠競爭力」,錢恐怕還不夠這些省議員大爺搬呢。

你說有沒有什麼例子?

有啊,那位「一刀斃命」的林益世,其父林仙保一出手就是省屬行庫聯貸28億大手筆。

其擔保品17筆土地,了不起值兩億,其中六筆還是在那種人煙罕至的山頭土地,其借貸的難度簡單到直是匪夷所思。

省議員出身的邱創良,一次貸到一個億,還擔任保人幫人在台企銀貸了8億。

諸如林南生啦、盧逸峰、簡金卿啦,這些例子要多少有多少,對有心利用的人而言,省屬行庫無異於高級當鋪。

當時就有傳言,每位省議員都有幾千萬的額度,可以自己借,也可以幫人借,根本是以超貸為榮。

如果說欠債還錢也還罷了。

可笑的是往往全撥款完後,哎喲,公司就宣告倒閉,剛剛談的那個28億就是如此。

當然,這是光黎工程的事,林家人絕對是不知情的。

再來有需要就可以借錢,這天經地義,誰沒借過錢?

那就看你是怎樣的借法了……

省議員陳振雄,精省後選上彰化立委,在當時的立委負債中他算是名列前矛的人物。

省屬行庫中充斥著他借款的金額,不停跳票與信用不良的紀錄,使他成了銀行拒絕往來戶。

詭異的是,他名下卻同時有數十筆土地,房屋建物近二十處,不覺得這劇情跟現在的誰很像嗎?

就差一個「破產」或是什麼理由即可。

超貸可以只是一個名詞,超貸後的呆帳卻不是。

剛剛我們有說到,當時存錢的人不好找,原因有一部分,就是當時很常會出現擠兌的現象。

這也是現在年輕朋友很難想像的畫面了。

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有關係的關說與施壓,伴隨著超貸,仿佛傳染病一樣的開始蔓延。

精省後,對象也不再限於省議員,一般縣議員、派系領頭乃至於立委全都八仙過海,各出奇招。

逐漸的連地方信用合作社與各地農漁會也加入(或被迫加入)這場超貸錢淹腳目的鬧劇中。

剛剛提到的十信,就是擠兌現象中的霸主,那比例高到什麼程度?高到102%,總存款151億元,卻放款超過154億元,引發十信提領存款人潮暴動。

當時十信經理葉煌良把行庫內鈔票全都擺在桌前,對民眾狂喊:「大家不要緊張,我們蔡家有的是錢」。

結果自己過沒多久捲款兩千萬跑路。

至於那個「有的是錢」的蔡家,則在財政部連番上門拜託下,很爽快的……

直接切割,棄蔡辰洲不顧。

最終蔡辰洲被判了高達670年有期徒刑,服滿125年前不得假釋。

來不及領的民眾,因此成了社會版新聞,諸如什麼一家四口服農藥自殺啦、一家十一口燒炭什麼的。

也讓台灣民眾著實上了一課,往後只要銀行把鈔票都擺在桌前,那就是真的要完蛋了,得快,要不然就得上吊啦。

豐原農會的光男超貸案,呆帳比率突破50%,當年也是把鈔票全都擺上,但這次大家學乖了。

哪管你擺鈔票還是冥紙,先領再說,果然又是擠兌,沒幾年豐原農會就讓土銀接管了。

某人也去借款的彰化第七商銀,被刷個乾淨徹底後,最終併入了國泰集團。

可笑的是,這段從八零年代到九零後的年代,卻是最讓人稱頌懷念的。

是的,台灣錢真的淹腳目……

有些甚至還直接淹死。

到著名的「第一次金改」前,平均全台農漁會以逾放比高達20%拔得頭籌,全台信用合作社與各大商銀逾放比則以接近12%緊追其後。

很多人都會覺得:「奇怪,某些人錢到底怎麼這麼多?怎麼借的?」。

就這麼借的。

正是所謂「第一代不要臉,第二代賺大錢,第三代當名媛,第四代做神仙」。

從里長到縣議員,從省議員又到縣議長,從在獄中當選立委,又到入獄緊急讓兒子接棒補選上立委。

顏家縱橫地方數十載,除了「美國博仔」在傳言中曾讓其吃癟,可說毫無對手。

唯一一位讓他跌破眼鏡的陳姓男子,上個月也親手討回場子。

逆天改命,那更不在話下。

老話說三種職業不要幹:

「第一做兄弟,第二舞政治,第三開廟寺」,怎料就真有人三位一體,還幹的精彩出色極了。

擔任縣議長時,議會秩序那叫一個好,準時散會,準時開會,議員發言有時候超時了、太大聲點了,顏議長只消說句:

「某某議員,給我個面子,別再說了」,一場風波就直接銷於無形。

乃至於提高鄉里辦事處人員薪水、抬高全體議員薪水、拉高議員建設預算額度等,當時民進黨籍縣長廖永來要動用縣府預備金時,甚至還得要議長同意。

顏清標真的是將「重情重義、服務鄉里」八字刻畫得淋漓盡致。

也將台中縣議長的高度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位置,足令世界各大小議會為之肅然起敬。

我就一個老文人、老頑固了……

今天我不是不信「情與義值千金」。

只是我更信的是「千金可換情與義」罷了。

若果無權無錢,試問何來有情,又何來有義?

顏家最早是做些瀝青、砂石生意的,在那個年代,工程圍標的金額是可觀的,常引起他人覬覦,我與台中的客戶、泥作師傅在閒聊時,就常聽他們吹噓顏家如何了得。

當時要是有得標廠商被眼紅的角頭找碴,找去泡兄弟茶,最好的方式就是向顏家進原料,標明正身。

顏公子痛罵網友栽贓,台中人誰有穿防彈衣?

想當然耳,能兵不血刃,誰還想動刀啊。

2001年檢調大動作調查,最後怎麼查都查不到違法圍標,只能找些帳冊清查帳務,就是這樣來的,畢竟賣耗材還能違法嗎?

如果有法拍什麼的,全台均是如此,通常都是開標前就已經大伙兒議定好,因而開標現場常有一排黑衣人就站在會場後面盯場。

有誰搶標,那下場必是淒涼。

如果你會怕,就去顏先生的服務處陳情,請人陪你一起坐在會場,那就一切保證平安,是的,這也不違法。

顏先生能立於這世間有如此風采,如此鋒頭,自有其過人之處,這一點不必懷疑。

只不過,能做到這程度,若是單靠「做人成功」便足堪擔當,那普天之下,想來再無失敗之人。

所謂的情義相挺,與銀行放款,皆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再怎麼有情有義,其背後不過都是慷他人之慨,名從何來,利亦往至,既然如此,那何樂不為?

台中縣議員共五十餘名,每人薪水提高十萬,好辣手段,又是好大手筆啊……

顏家撒錢,市民買單,卻依舊能痛讚顏先生霸氣,台中人能為人所不能為,著實古今罕見,余既感且佩。

幾天前,有一個節目用騎車當懲罰遊戲,得騎上幾十公里到大甲鎮瀾宮,又餓又累之下,顏清標顏董事長擺了一大桌宴請那些藝人們。

藝人是個個感恩戴德,還說:「原來真人這麼nice啊」。

……幾十年的政治經,幾十年的歲月。

顏清標一生的寫照,也是台灣政經轉換的歷程。

天下之亂,亂在大家早已把謊言當成日常。

矛盾的究竟是世間,還是自己,其實在上個月後,我一直無法釋懷。

直到看到了這些藝人的表現,才苦笑出聲。

前些時候不也還有位醫生,覺得要多多「了解對手」?

嘿嘿……我想我是不忍心「繼續了解下去」了。

究竟「以法服務」的理念,還是「情義相挺」的實在,在一桌人血饅頭前,或許已無所謂了吧。

一桌菜,一場時代……

滿紙荒唐言,豈便能道盡這濃濃的悲哀……

< 資料來源:Peter Lee的facebook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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