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被一手遮天的台灣史

課綱微調引發學生抗議,也許是還原台灣歷史真相的契機。資料照片

歷史總是充滿了「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套用俄國小說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的書名),因此小自個人傳記,大至世界甚至宇宙史,都可能陷入爭議。最近台灣史教綱微調引起激烈抗議,未必不是還原歷史真相的契機。

讓人驚訝的是,台灣面臨政治轉型的超級敏感階段,執政黨國民黨居然白目到指定王曉波教授做為新教綱檢核小組的召集人。姑不論王本人濃厚的統派色彩,他的本業是哲學,能否統攝台灣史學界歷來的紛多意見,已容有外界疑慮的空間。新教綱中將「鄭氏統治」改為「明鄭統治」、「日本統治」改為「日本殖民統治」、「清代治台政策」改為「清朝治台政策」、「接收台灣」改為「光復台灣」等,過去王在多篇文章皆曾陳述,他屢次強調新課綱「合乎人民主體性」,但他的「人民主體」,恐怕只是指「漢人」吧? 

英國歷史名家湯恩比,曾在著作中引用義大利哲學家克羅齊的話,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意為「任何人都處於時間的瞬間點上,在非常短暫的一生中,只能從這個移動的瞬間點上,來觀察這個宇宙。」因此,歷史學家最需要謙卑態度,來面對不斷出土的史料。 

漢人史觀已露破綻

以漢人為主體性的歷史思考,早在鄭成功時代已露破綻,漢日混血兒鄭成功為攻打清軍,1644年曾向日本德川幕府求援,這是為了「反清復明」呢?還是為拓展當時鄭家在泛太平洋的海上貿易?以「明鄭」強化鄭氏驅逐荷人治台的征戰行為,就足以說明代漢人入台的正當性嗎?

再來是1874年的牡丹社事件。當時日人不通曉國際公法,經美國駐廈門前領事李仙得的提醒,得知中國清代從未「實際佔領」所謂「台灣番地」,也就是原住民的傳統居住領域,既未建置衙門,也未樹立法治,乃「無主之地」;經過多年勘查,日本終於在恆春半島車城附近登陸,意圖建立殖民地,兩軍短促接戰時,日本征台軍只陣亡12人、受傷17人,上岸後7個月,征台軍3658人中卻有約2800人感染傷寒與瘧疾,其中561人病亡,日人才厚著臉皮向清朝談和,又因美國不希望日人在台建立據點,逼迫清朝和日本簽訂「清日台灣事件專約」,賠償日本軍費50萬兩,牡丹社事件才和平落幕。

然而牡丹社事件後,清代派沈葆楨來台「開山撫番」,史家有謂「結束台灣長達190年鎖國狀態」,或「奠定台灣近代化根基」都嫌誇大與簡化,台灣原住民可能至今都沒有承認漢人統治的正當性,而自17世紀下半移居台灣的漢人墾戶,直到日本1895年再度入侵台灣,並據台殖民後,才漸有閩、客為「被殖民者」的共同意識。但日本統治初期與晚期,即連漢人對異族統治的接受度,也有相當差異。

日本治台末期,即連身為被殖民者的共同反抗意識,亦已出現重大分歧,出現皇民化顯著的城市漢人仕紳階級,把日本當成文化祖國,承認日人治台的正當性,卻也始終有少數清醒的知識份子,早期例如賴和,晚期例如張文環,由於目睹被日人剝削的廣大農民,在著作中屢屢抨擊或揭發日本統治的真面目。

台灣曾經是原住民的台灣、中國的台灣、日本的台灣,可是直到現在,仍只是吳濁流說的「亞細亞的孤兒」。台灣史的複雜,不是這種對中國拋媚眼式的教綱微調,可以一手遮天。我向反抗教綱的孩子們致敬,也以此文哀悼運動中自盡的林冠華。

<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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