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田與一 被時代拒絕的台灣人

烏山頭水庫園區內的八田與一銅像(下圖為銅像原貌,翻攝網路)日前遭中華統一促進黨黨員、北市前議員李承龍斷頭。資料合成照片
      
李中志/美國伊利諾州立大學教授、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會長

 

八田與一的銅像遭斷頭引發強大的譴責,但對紀念八田與一持負面態度的舊文也趁勢流傳,無外乎是主張八田治水只是日本帝國殖民政策下的一環,無須特別感謝云云。其實台派對日本殖民的批判並不缺乏,史明半世紀前的《台灣人四百年史》早就以左派的觀點切入了,加上日治時台人的文化與政治運動也留下大量的論述,圖書館或資料庫一查就有,這些網路小文章實在沒什麼好需要花時間反駁的。

不如讓我們重新思考一次,八田被台人感念的酵素是什麼?是對前殖民母國的懷舊?還是對其工程成就的讚嘆?或者大圳對農業有大功?或許都有一點,但筆者認為都不是主因,不然阿里山鐵道可能更艱鉅,縱貫線對產業影響可能更大,總督府可能更有美學上的成就,但有多少人知道這些建設的工程師或設計者是誰?

真正讓台人對八田感情發酵的,是他要當台灣人這件事。在無奈的時代中,台灣或許仍是帝國的跳板,但八田告訴台灣人他不是過客,台灣也不是他人生的跳板。八田做為一個殖民母國的技術官僚,他只是一個工程師,只要日本政府願意,這位工程師可能是德國人、美國人,累積了足夠的專業聲望後,就揮一揮衣袖,尋找下一個更大的工程。八田就不能如此嗎?擁有東京帝大文憑,大可回日本或到滿州國,機會可能更多,說不定還能入閣,對多數人而言,這是更自然也更容易的人生規劃,但這樣的工程師台人不會特別懷念。

對台灣人而言,八田不只是一位工程師,他愛上這塊土地,為它奉獻一生,最後甚至埋骨於此,妻子更在時代的悲劇中,以命相許,投江於烏山頭水庫,永伴台灣青山綠水與夫君。這個近乎自虐的悲劇,如何不讓台人在戰後掙扎建國的悲慘中,化為國族想像的浪漫元素?

毫無疑問,一個外來菁英的在地認同,對歷史上一向處於次等公民的台灣人而言,是無法拒絕的善意。蔣經國死前一句「我也是台灣人」,緩和了當時許多台灣人對國民黨政權的敵意,若說這句話讓國民黨免於被革命推翻的命運,某種程度上是成立的。連製造無數白色恐怖的蔣家,都能簡單的用一句空話取得好感,何況八田與一?若不是時代劇變,八田的世世代代將永為台灣人,八田也將成為在地台灣人的姓氏。

其實不管是哪國人,如果台灣不只是工作崗位,而是落地生根的處所,台灣人也會同樣感念。就像馬偕,捧本《聖經》為宣教而來,也未必是最高明的醫生,但他愛上台灣,愛上這裡的人民,宣稱這是他的家,奉獻的最後處所,我們能不感念這樣的馬偕嗎?我們會說他有白種人負擔的心態,是破壞傳統文化的傳教士嗎?但這是另一批殖民者要台灣人對八田與一的指控,偏偏他們剛好都是深藍,新黨,統派學者,無一例外。

任何破壞對八田浪漫想像的言行,都會被當成破壞台灣人國族想像的敵人,如果連這點都想不通,還想要在台灣當家,恐怕大家都難接受。

<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論壇〉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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