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專論》刺痛我們的,讓我們更加警醒

 

只有當我知道實際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我才知道我應該原諒什麼。

——東德時期人權牧師、現任德國總統高克(Joachim Gauck)

記憶,是人類最神秘的情感密碼。歷史記憶,蘊含著個人的生命記憶和共同體的集體記憶。在轉型正義正在起步的此刻,這是必須被重視和細膩處理的細部工程。

當前台灣不時出現黨國遺緒亂象和藍綠對立氛圍,究其因,其實是我們從來沒有好好用心去處理轉型正義,特別是歷史記憶,讓個人的生命創傷累積成為社會的集體創傷,然後又在政治不斷操弄之下,埋下社會分裂的因子。

「一個需要轉型正義的社會,其實是滿載創傷的社會。」台大歷史系教授花亦芬一語道破台灣病因的癥結。她說:「過去不會因為被刻意掩埋而消失。沒有被好好處理的過往只會潛入土裡,日後長成更加怪異扭曲的結果繼續糾纏後人。……沒有被好好釐清的『歷史記憶』,只會成為負面的記憶與社會集體心靈的陰影,最後不斷循環以惡制惡。」

借鏡德國處理經驗

德國〈時代周報〉(Die Zeit)曾經在二○一○年十月追蹤報導戰後第四代面對納粹歷史的態度。根據調查指出,德國社會對納粹歷史的認知、親情的糾結和對子孫的影響,要到第四代才能真正鬆綁。換句話說,重大的歷史悲劇所帶給社會的巨大創傷,可能需要歷經三、四個世代,才有辦法慢慢走出歷史的陰影。不過,如果歷史創傷從來沒有被面對和細緻處理,社會內部分裂恐怕會持續惡化,甚至禍延子孫。

也因此,花亦芬教授非常用心地將德國處理轉型正義的寶貴經驗,寫成了這本鉅作「在歷史傷口上重生——德國走過的轉型正義」。書中除了大量珍貴的歷史圖片和現場照片外,她也寫出了德國政府和文史學家、藝術家面對歷史傷口的具體作為與深刻省思。整本書令人動容和感嘆。

德國在戰後七十年間歷經兩次的轉型正義,一次是戰後西方盟國對納粹戰犯的審判,以及德國政府部門的「去納粹化」工程;第二次轉型正義則是在兩德統一後,處理東德共產黨的黨產與政治迫害問題。花教授指出,轉型正義主要涉及兩個領域:一是司法,包括處理「司法平復」和「不當黨產」;一是歷史記憶與檔案開放,以及如何透過公共參與來促進公民社會展開價值重建工程。

除了司法平復與黨產處理的經驗外,也值得台灣借鏡的是,德國在處理歷史記憶的工程上,處處可見他們的深刻反省和細膩感人。

花亦芬指出,德國人選擇在歷史傷口的城市和悲劇發生地,揭開傷痕累累的記憶,除了著名的集中營外,也打造了無數個紀念園區、大大小小的紀念碑和舉辦經常性史料展等。例如在首都柏林的馬路邊,處處可見用黃銅所製作的小紀念碑「紀念石」(Stolpersteine),上面寫著受難猶太人的生平簡史,鑲在受難者住處門前的路上。目前在柏林的路邊就有超過三千五百個「紀念石」,讓這座城市成為全世界別具一格、具有歷史反省深度的文化都市。

他們更將「蓋世太保之地」轉變成為國家級的「歷史記憶之地」。其中最有名的歷史記憶之地就是「恐怖政治地形館」。它不是哀悼受難者的紀念園區,而是揭露納粹「加害者」與「共犯」如何做出無數傷天害理之事的歷史資訊中心。讓德國後代子孫可以在歷史空間裡,看見加害者的故事、受害者的故事、悔罪與和解的故事等。

認真面對歷史記憶

德國最令世人感佩的是,他們勇敢正視深不見底的黑暗過往,勇於將罪責反省銘刻在光明之處,引領人們去省思歷史的深刻教誨,並將民主和人權的價值不斷深植在重新立國的基礎上,讓德國慢慢走出歷史陰影,再度成為一個令人尊敬的民主大國。

反觀台灣,重新執政的民進黨政府,雖已意識到人民對於轉型正義的殷切期盼,也陸續展開黨產處理和司法改革的艱困工程;但是政府和社會似乎尚未深刻體認,處理「歷史記憶」的細部工程是同等重要。

沒有歷史記憶,是非正義就變得模糊錯亂。每天上演藍綠鬥爭、各說各話的戲碼,可能將逐漸湮滅掉脆弱的民主價值。

因此,我們應該學習德國,除了讓歷史記憶進入教科書、紀念館和紀念活動外,中央應與地方政府、民間通力合作,在每個歷史傷口和民主運動的重要場景,立下大大小小的紀念碑和紀念館,記錄先民先烈的抗暴事蹟和犧牲史實,並且透過教育過程成為年輕學子的歷史學習之旅,以及人民處處可見的民主洗禮。

「歷史記憶」的轉型正義工程,不是「口惠式」的一場演講或活動儀式而已,我們必須認真且細膩地去處理,讓悲痛的歷史記憶成為持續滋養民主的養分,成為後人絕不重蹈覆轍的警惕,成為凝聚共同體的團結意志,成為推動國家進步的核心價值——民主、人權、法治。

法國散文家蒙田說:「刺痛我們的,比撫觸我們的,讓我們感受更深,也令我們更加警醒。」歷史記憶的轉型正義,意義也在此。

(作者王美琇,專欄作家)

< 資料來源:《自由時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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