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政權怎麼面對天災人禍?

西元784年,唐德宗興元元年,唐朝爆發第一次蔓延整個北方的大規模蝗災,史書記載「螟蝗自山而東,際于海,晦天蔽野,草木葉皆盡」,造成的結果是「是歲蝗遍遠近,草木無遺,……,大饑,道殣相望。」意思就是蝗蟲將植物全部吃光,嚴重饑荒隨之而來,路旁四處可見餓死的人。

天災如此酷烈,請問帝國政府推出些什麼補救政策?

沒有,想得美。假如你以為專制獨裁政權的效率比較高的話,那你就天真到近乎無知了。

唐帝國政府這時候正忙著和接連鬧獨立的節度使們交戰,戰場遍及華北大平原。由於政府忙著打仗,沒錢賑災;叛變的軍閥忙著維持獨立狀態,經費全部用來養軍隊,雙方都沒空管老百姓的死活,於是北方百姓的生活就成了這模樣:「轉死溝壑,離去鄉閭,邑裡丘墟,人煙斷絕。」(人民輾轉死於山溝谷地,大量人民逃離故鄉,從城市到鄉間,人煙絕跡。)

你以為人民的苦難到了這程度,總該到頂了吧?還沒咧!

西元784年冬季發生旱災,本年數量超過億隻的蝗蟲在土中所產下數量更為驚人的卵粒,因此得到極佳的孵化條件。隔年的西元785年,唐德宗貞元元年,去冬的旱象延續到本年春季,蝗蟲於夏季大量羽化,唐朝第二次蔓延整個北方的蝗災因而爆發。《新唐書》記載:「夏,蝗,東自海,西盡河隴,群飛蔽天,旬日不息,所至草木葉及畜毛靡有孑遺,餓饉枕道。」這場夏季蝗蟲大發生,範圍從太平洋岸往內陸直到甘肅,整個中國北方的陸地都曾遭密密麻麻的過境蝗蟲佔領過,連牲畜的毛都保不住,於是大饑荒再度發生,路旁又隨處可見餓死的百姓。

天災如此酷烈,請問帝國政府推出些什麼補救政策?

沒有,想得美。假如你以為專制獨裁政權的效率比較高的話,那你就天真到近乎無知了。

唐政府與割據北方的多位節度使的內戰,從去年打到今年仍打不完,連原先奉詔來救駕的政府軍,最後竟然也跟著舉反旗叛變,捅皇帝的菊花一刀。唐德宗,這位資質低下的皇帝,自己在詔書裡老實招認「今穀價騰踴,人情震驚,鄉間不居,骨肉相棄,流離殞斃,所不忍聞。公私之間,廩食俱竭。既無賑恤,猶復徵求,財殫力盡,捶楚仍及。」我給大家翻譯一下,看看這位坐擁某些豬腦袋宣稱的最有效率體制的領導人,是怎麼面對天災人禍的:

「現今榖價不斷上漲,嚇壞所有人,鄉間無人居住,親子骨肉離棄,於逃難時相繼倒斃而亡,令人不忍聽聞。無論公家或民間,糧倉存糧全部枯竭。我領導的政府不但沒有展開賑濟,還不斷加徵租稅,人民即使已經財盡力空,官員用打的也仍想再多打出一點賦稅來。」

在這種人間煉獄般的土地上,割據軍閥與中央政府,仍兀自征戰不休。每一處戰場都是蝗旱災區,各路部隊在行軍時,應該都能目睹倒斃於道的饑民,如此竟然還能視若無睹,在惡地之上互相攻伐殘殺,這些軍人對慘烈災情的冷漠,在我們看來,簡直與畜生無異。

你可能以為,政府把人民逼到這種慘絕人寰的境地,人民應該會生氣,會反抗吧?

對,唐朝的老百姓真的生氣了,他們終於受不了,決定給沒良心的政府重重一擊了。於是唐朝末年爆發最大規模的農民大暴動-黃巢民變。

黃巢民變的兵災範圍遍及全中國,把本來就虛弱不堪的唐帝國搗得更加碎爛。西元883年,給奄奄一息的唐政府捅上最後一刀的黃巢,造反數年,到今年已經是窮途末路,佔領地越來越小,實力越來越弱,但暴力程度卻越來越升高。本年六月,黃巢跟另一個變民集團首領秦宗權合圍河南的陳州,試圖做最後一搏。

秦宗權是一個行軍從來不帶糧的怪胎,他的部隊一向吃人,「糧車」上經常都載著鹽漬人肉。黃巢本來就不太正常,在即將沒有明天的瘋狂狀態下跟這種更不正常的人湊在一起,想也知道兩人會擦出什麼火花。

連年的戰亂造成嚴重的糧荒,黃巢部隊搶不到糧食,乾脆就地取材,抓農民來吃。他比老相好秦宗權更專注於「料理方式」的開發研究,首先,特別訂製特大號的石臼或石磨,把人剁一剁、砍一砍,連肉帶骨搗碎或磨碎,時人把這種「軍糧發放處」特稱為「舂磨寨」。這座「陳州肉品加工廠」的開張,徹底見證當時的中國,人性墮落敗壞的程度。

真是慘不忍睹,不是嗎?等一下,這還不是最恐怖的,僅僅四年之後,南方的揚州又發生更悲慘的事件。

西元887年,廬州州長楊行密攻打揚州城,守衛揚州的是宣州兵團首領秦彥,以及淮南軍節度使將領畢師鐸。他們為什麼要打架,不是很重要,因為在唐朝末年,基本上已經是無政府狀態,各地大小軍閥彼此爭戰不休,幾乎是月月打,日日殺,打仗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理由。揚州、宣州與淮南的地理關係,也沒多重要,只要知道他們心情不好,因此開幹就行了。

OK,楊行密把揚州圍得水洩不通,揚州城內很快就斷糧了,守城的宣州兵團士兵奉命不得投降,又得有力氣打仗,只好把嘴巴朝向揚州城內唯一的糧食-人類。

一開始,士兵先吃草根與樹皮,吃盡之後,改以黏土做成餅吃,用膝蓋想也知道吃這種「造型餅」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他們便把腦筋動到揚州市民身上。與黃巢不同的是,宣州兵團還沒餓到腦袋壞掉,他們實在了不起,肚子咕嚕叫還想到要做生意。他們將揚州市民綑綁到街上叫賣,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之後,把人當成豬羊動刀屠宰切割,「處理」過後剩下的骨骸和「沒處理」的血水,滿布街市。

最使人傷心的是,這些死到臨頭的揚州市民,史書上說,他們無人反抗,甚至連一聲悲鳴也發不出來。他們已經放棄活下去的念頭,任憑陌生人決定自己死亡的方式,那是什麼樣的絕望啊!

揚州城最後仍被楊行密攻破,城破之後,楊行密清點市民活口,花不到幾分鐘就完成了。曾經身為南方大城的揚州,只剩幾百戶,全部都患病餓瘦,不成人形。

政府軍餓了要殺百姓來吃,百姓受不了造反,自己成了兵之後,肚子餓了也殺百姓來吃。不投向任何一方的百姓,要嘛在沒被吃之前趕緊投向某一方,加入吃人的行列,要嘛就等著被吃掉。在中國古代,只要穿上軍服,不管是政府方的還是造反方的,人性立刻蕩然無存。在不存在人權思想的中國文化裡,軍隊是用來捍衛政權的暴力工具,不是用來保護百姓的慈善力量。「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孟子說的話,實踐上是有條件的,老老實實待在土地上給帝國政府生產糧食並繳交租稅與貢獻勞役的民,才會被貴之,膽敢對帝國領導階層有意見的民,輕則列為刁民,重則視為賊匪,不但不被以貴看待,還要出動軍隊加以消滅。中國古代的軍人,對小民的苦難往往麻木不仁,無動於衷,因為他們既被領導者當成工具,自己也把自己工具化了。

所以當鄭州京廣隧道已經被軍管時,我們就可以確定罹難者的數字一定令人震驚。不知道解放軍有沒有進化一點,不會像同行的老祖宗那樣冷漠無情。不過想來政府要他們閉嘴,冰著一顆心搬運人民遺體時,他們還是得照做的。畢竟,解放軍個別士兵的人權觀念未必一脈相承他們的古代同行,但政府官員怎麼看待與對待百姓,可是與古代當官的祖宗們一模一樣。

(音樂:祭奠之歌 川井憲次/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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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莊河伯

莊河伯
趺坐絕岬涵宏器,五車經史耕桃李。騁遊童園已忘齡,望海一笑夫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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