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總統於2017年參加尼加拉瓜總統奧蒂嘉的就職典禮。（美聯社檔案照） 陳逸賢／資深媒體人、譯者 蘇慕薩家族的貪瀆聚斂，駭人聽聞，據說累積了約二十億美元的不法所得。一九七二年聖誕節前一天的一場大地震，夷平首都馬納瓜，五千多人喪生。筆者一九九二年首次訪問馬納瓜時，許多斷垣殘壁依然存在。被桑定政府收歸國有的前洲際酒店，電梯失靈、客房浴室漏水。飯店裡一支只堪一週使用的牙膏，售價十美元。飯店幫忙送行李的服務員，不要美元小費，垂涎我帶去東西所裝的瓦楞紙箱。據他說，他可以用來略為塗敷水泥後、做為室內隔間的牆面。 大地震時，醫療物資極為匱乏，國際組織提供的血漿也被蘇慕薩政府侵占出售圖利。由於查莫洛遇刺，革命之火燎原，桑定陣線也沒有預料到情勢如此快速發展。 小蘇慕薩頂擋不住，在一九七九年七月逃亡出國，躲到長期執政卅五年的右派軍人史托斯納爾將軍當權的巴拉圭首都亞松森。一九八○年九月，桑定政府派出特工人員，在亞松森街頭以槍榴彈攻擊小蘇慕薩座車，把他炸得屍骨無存。—巴拉圭是目前台灣在南美洲唯一的邦交國、當年蔣經國將權傾一時的政戰頭子、「劉少康辦公室」主任王昇貶謫到這個中華民國最遙遠的友邦。 台灣讀者或許不知道的是，奧蒂嘉的陰鬱性格還有另一個黑暗面。雖然法院沒有做出正式裁判，羅莎里奧未婚所生長女Zollamerica在一九九八年三月二日正式出面，召開記者會，控訴養父奧蒂嘉從一九七九年她十二歲起就性侵犯她、直到一九九〇年才罷手。 記者會之後十星期，她提出四十八頁證詞的法律文件，敘述小時候住在哥斯大黎加時，奧蒂嘉潛入她和弟弟合用的臥室撫摸她，她既害羞、又害怕，假裝沉睡、不敢反抗。革命成功回到尼加拉瓜後，奧蒂嘉住家廣闊，有許多房間，Zollamerica有了自己的臥房，更方便奧蒂嘉遂行卑鄙行徑。她說，他透過針孔偷窺她出浴，甚至走進浴室，當著她的面自瀆。當她進入青春期時，有一天，奧蒂嘉進入她房間，強姦她、奪走她的童貞。 可是Zollamerica控訴無門。尼加拉瓜法院裁定，一方面奧蒂嘉具有國會議員身份、享有刑事免訴權，另一方面性侵犯和強姦罪的法律追訴期限為五年，已經超過，不予受理。美洲國家組織底下的獨立機構美洲人權委員會建議，爭議宜由雙方當事人自行解決。假如她生母羅莎里奧出面支持她，民眾反應可能大不相同。Zollamerica說，可是生母出於嫉妒，反過來指責她色誘繼父、把她趕出家門，有如當年外祖母認為羅莎里奧有辱家風、把她逐出家門一模一樣。當醜聞爆開之後，羅莎里奧哭哭啼啼，陪同奧蒂嘉出面，由奧蒂嘉向大眾宣布：「羅莎里奧告訴我，她要向民眾道歉，生了這樣一個背叛桑定精神的女兒。」 Zollamerica提出控訴時，年紀三十歲，在大學修得社會學學位，已經離婚，育有兩個子女。醜聞案告一段落後，羅莎里奧在奧蒂嘉的政治生命中份量日益增加，二〇一六年被奧蒂嘉提名為副總統、青雲直上。 奧蒂嘉今年已經七十六歲，羅莎里奧也已經七十歲。接受古巴卡斯楚指導的奧蒂嘉威權獨裁傾向日益濃重。這幾年來，美國本身陷入民主倒退，失去道德號召力，在中南美洲先後受到古巴、委內瑞拉挑戰，不復一言九鼎。拜登政府雖對奧蒂嘉／羅莎里奧政權祭出經濟制裁，他倆與台灣斷交、改投北京懷抱，除了台灣可以少花一些銀兩討好性格詭異的獨裁者之外，美國恐怕也莫可奈何。（完）

尼加拉瓜強人奧蒂嘉夫婦（法新社檔案照） 陳逸賢／資深媒體人、譯者 羅莎里奧雖然說是妻以夫貴出任副總統，其實她的出身背景也十分複雜。作家梅迪納說，羅莎里奧自幼生性叛逆、一九六七年十六歲未婚生下女兒。她母親立刻從醫院帶走外孫女，逼她嫁給不知情的一個青年男子，兩人又生了一個兒子Rafael Antonio，但是這個丈夫在一九六八年吸毒過量身亡。 外祖母把小女孩取名Zoilamerica，跟自己名字相同。這個名字發音如同 Soy la America，意即「我是美洲人」，除了隱寓反美意識之外，還有深刻的政治意義。民族主義者桑定諾反抗親美政權，被蘇慕薩的國民警衛隊殺害，而他正是外祖母的舅舅。 羅莎里奧二嫁、加入詩社、出入吸食大麻的派對。母親過世後，接回兩個子女。她受雇擔任反對派大報《新聞報》（ La Prensa） 發行人兼總編輯的秘書，並加入桑定陣線成為地下黨員。然後，她離婚、三嫁桑定同志伊巴拉 （Carlos Vicente Ibarra）。懷孕時，夫妻倆為逃躲蘇慕薩暴政，逃亡出國。他們第一站來到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卡斯。此時他們認為應該割捨政治，希望到巴黎研究拍攝電影。她不時流連各項展覽會場、欣賞藝術作品。有一天，就在拉丁美洲獨立運動英雄玻利瓦（ Simon Bolivar）出生的故居，巧遇一位尼加拉瓜老鄉。這位老鄉坐牢期間，她曾經和他通信。他就是奧蒂嘉，而她對他一見鍾情。 奧蒂嘉立刻重新點燃了她的革命熱情。他被桑定陣線指派為海外發言人、移居哥斯大黎加。懷有身孕的羅莎里奧和丈夫伊巴拉帶著子女隨後也來到哥京聖荷西。不久，伊巴拉到古巴進修電影製作，羅莎里奧立刻和奧蒂嘉同居。 羅莎里奧在《新聞報》的老闆不是別人、正是一九九○年與台灣復交的查莫洛夫人的丈夫彼德洛‧華金‧查莫洛（Pedro Joaquin Chamorro）。查莫洛與老蘇慕薩的次子 Anastasio Somaza Debayle是中小學同學。查莫洛參加武裝抗拒老蘇慕薩的活動，曾被老蘇慕薩的長子Luis Somoza 抓去坐過牢。Luis Somoza 一九六七年病逝後，西點軍校畢業的弟弟 Anastasio Somoza 繼任掌權。查莫洛是個動見觀瞻的右派反蘇慕薩人物，家族先人出過四位尼加拉瓜總統。一九七八年一月光天化日下，他在尼京馬納瓜街頭遭特務狙殺。這下子激起民怨，出殯時有數千人執紼，而且史無前例、出現民間起義，有三萬多人走上街頭，全國出現總罷工。小蘇慕薩祭出鐵腕，更加強力彈壓。查莫洛遺孀接管的《新聞報》報館甚至多次遭特務開槍射擊。 同年八月，第二次起義爆發。桑定游擊隊員闖入國會大廈、掌控了戰略要衝，劫持了約二千名人質。當時領導劫持任務的第二號指揮官是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女性瑪麗亞‧帖雷玆（Maria Tellez），目前被奧蒂嘉關在牢裡。她代表與政府談判。兩天後，小蘇慕薩同意付贖金、釋放五十九名桑定陣線囚犯。這批人坐著黃顏色的學校校車前往機場、飛往古巴。 可是，讓小蘇慕薩和他的政敵大吃一驚的是，沿路民眾夾道歡送。

尼加拉瓜政情複雜，也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的。總統奧蒂嘉和他夫人、現任副總統羅莎里奧（Rosario Murillo）出身背景的陰鬱歷史也有相當影響。（法新社檔案照） 陳逸賢／資深媒體人、譯者 中美洲的尼加拉瓜總統丹尼爾‧奧蒂嘉在去年十二月宣布與台灣斷絕外交關係，這是他主政尼國第二度和台灣斷交，而且手段決絕毫不留情。有人說，這是因為四十多年前桑定民族解放陣線革命成功，美國支持游擊隊企圖推翻它，而台灣附驥美國之後也援助游擊隊的宿怨又告發作。其實，尼加拉瓜政情複雜，也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的。但是，奧蒂嘉和他夫人、現任副總統羅莎里奧（Rosario Murillo）出身背景的陰鬱歷史也有相當影響。 尼加拉瓜的現代史脫離不了蘇慕薩家族在美國支持下，父子兩代三人自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七九年的獨裁統治。美國自從宣布門羅主義以來，一向將拉丁美洲視為勢力範圍牢牢掌握。尼加拉瓜也不例外。美軍陸戰隊從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三三年占領尼國，民族主義者桑定諾起義反抗、纏鬥六年，由於全球經濟大蕭條、美國不堪負荷、決定撤軍。在交涉撤軍時，曾經留學美國的老蘇慕薩（Anastasia Somoza Garcia）擔任翻譯，獲得美國賞識，後來利用尼國國民警衛隊兵力政變，推翻自己太太的叔叔沙卡薩（Juan Sacasa） 總統。而桑定諾也在和沙卡薩總統會談後，遭老蘇慕薩的國民警衛隊攔下、當場槍斃。 一九四五年出生的奧蒂嘉少年時期參加反蘇慕薩運動，十五歲被捕。一九六四年加入桑定陣線。一九六七年涉及武裝搶劫美國銀行（ Bank of America）分行，被捕坐牢，迭遭刑求。一九七四年出獄，流亡古巴，接受卡斯楚政府幾個月的游擊作戰訓練。一九七九年，奧蒂嘉在哥斯大黎加與羅莎里奧結婚，兩人共有八名子女（其中三人是兩人所生）。他曾經通過法院手續，正式領養羅莎里奧與前夫所生女兒Zoilamerica Narvaez。 作家梅迪納 （Fabian Medina Sanchez） 所寫的奧蒂嘉傳記《198號犯人》，引述奧蒂嘉本人一九八七年接受美國《花花公子》雜誌的專訪。奧蒂嘉自稱一直走不出牢獄情結，縱使出獄恢復自由、到了古巴，仍然渾身不舒坦。奧蒂嘉也說到，他在一九七六年短暫回到尼加拉瓜，發現自己躲躲閃閃搞地下工作反而比較輕鬆。他習慣躲在密室，冒著酷暑、只穿內衣褲工作，和桑定陣線地下份子會面，或是與躲在山區的桑定游擊隊通訊。 一九七九年桑定革命成功，奧蒂嘉在他的全新大房子蓋了一間只有一扇小窗子的小房間，用窗簾遮住，配上吊床，完全牢房模樣，經常在裡頭工作。另外，他在暫時充做總統府的銀行大樓裡也蓋了一間相似的房間，但是沒有窗子。 奧蒂嘉一九八五至九○年期間第一度擔任總統時的副總統拉梅瑞玆 （Sergio Ramirez），日後和他分道揚鑣、脫離桑定陣線。二○二一年大選前為避免遭奧蒂嘉逮捕，拉梅瑞玆流亡到西班牙。拉梅瑞玆也證實，當年奧蒂嘉吃早飯習慣站著吃、囫圇吞棗、一副囚犯進食模樣。 奧蒂嘉在中美洲國家組織斡旋下，同意舉行大選，不料輸給右派聯盟候選人查莫洛夫人，日後在一九九六年和二○○一年兩度競選總統都告鎩羽，直到二○○六年才如願第二度當選總統，然後運用修憲手段在二○一一年和二○一六年連任。 查莫洛夫人執政後，在一九九○年十一月與台灣復交，更派了她長子彼德洛 （Pedro） 來台北擔任大使，甚至親自報聘在一九九四年三月到台灣來訪問。這段期間，台尼邦交密彌，台商在尼國投資，如新光集團和老爺酒店聯手買下當時尼京馬納瓜唯一的飯店前洲際酒店；牛仔褲布料大廠年興紡織等成衣廠商前往設廠、員工動輒上萬人。李登輝執政時期，適逢中美洲走出一九八○年代內戰動盪、進行復興重建，台灣積極參與中美洲整合銀行運作。 不過，奧蒂嘉二度執政後，對陳水扁、馬英九兩任總統的到訪，接待就不是那麼熱絡，對馬英九甚至可說是幾度給予難堪的對待。奧蒂嘉骨子裡的反美意識，反映在他曾經批准與中國某公司簽約，授權對方有權開闢一條由大西洋通太平洋的二百七十八公里長運河，預備與巴拿馬運河直接競爭，不過這項交易已經告吹。 奧蒂嘉的威權獨裁在他修憲、廢除總統五年一任、不得連任的規定之後日趨穩定。二○一六年更是變本加厲，提名自己的太太羅莎里奧為副總統候選人，搭檔勝選。二○二一年奧蒂嘉企圖當萬年總統、建立家天下的野心，更是昭然若揭。他不但提名太太羅莎里奧為搭檔、一起競選連任，還賦予她「共同總統」的頭銜。五月和六月，奧蒂嘉大肆逮捕可能出馬競選總統的七名政敵、另外又拘捕二十多名反對派人士，其中包括查莫洛夫人的女兒克莉斯汀娜 （Christina）和前駐台大使兒子彼德洛兄妹。他的昔日桑定同志拉梅瑞玆嗅到勢頭不妙、趕緊逃亡。美國拜登總統認為這場選舉不合法，對奧蒂嘉施加制裁。蔡英文政府也呼籲尼加拉瓜要尊重民主，這下子惹惱了大獨裁者，十二月一就職立刻與台灣斷交，還把台灣大使館產權交給北京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