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讀越南史，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給大家。

中國的唐朝佔有越南北部，並設置地方政府管理。唐朝滅亡後，越南的領導階層在思想上分裂成「親中派」和「本土派」，雙方在中國進入四分五裂狀態的五代十國時期後，開始爭奪越南的控制權，並且兵戎相見。

當時離越南最近的中國政權，是首都設在廣州的南漢帝國。以中國的中原本位視角來看，南漢只是個巴掌大的地方割據政權，但國家小歸小，人家的帝王照樣吃很多中國的天朝思想垃圾，把越南北部當成唐朝過繼給自己的神聖不可分割領土。越南的曲氏政權是親中派，不久被本土派的楊廷藝滅掉，還以武力迫使南漢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他在越南的合法統治地位。但楊廷藝的統治沒有維持很久，被親中派的部下矯公羨謀殺。越南的親中路線與本土路線，就此展開激烈的近身肉搏。

楊廷藝的女婿吳權聽聞岳父遇害，立刻舉兵討伐矯公羨，矯公羨向宗主國南漢求援。南漢巴不得插手越南事務，收回快要掌握不住的越南土地，當即發兵支援「舔中」的矯公羨。吳權為了越南的獨立，先幹掉背骨仔「越南國民黨」主席矯公羨，並決定迎戰中國的南漢軍隊，雙方於西元938年，在越南著名的觀光勝地下龍灣展開一場令人嘖嘖稱奇的海戰。

吳權接獲情報，南漢帝國大將劉弘操率領的水軍，正往下龍灣前進，吳權便開始布陣，等待南漢帝國的水軍。吳權是本地人，對下龍灣水文狀況的了解程度，是他迎擊中國人的一大優勢。他命人在流入下龍灣的白藤江出海口水面下打入前端包覆鐵片的木樁，當下龍灣漲潮時，海水會淹沒木樁，船上的人將看不見海面下的木樁。南漢水軍於下龍灣現身時，吳權派遣士兵駕駛吃水淺的小型快舟迎戰，並掌握下龍灣即將退潮的時機詐敗逃走，往陸上退去。南漢水軍指揮官劉弘操見白藤江口灣闊水深，不疑有他，便下令追擊，準備登陸作戰。此時下龍灣開始退潮，水流速度增快，將南漢艦隊船隻往外海帶去。埋在水面下的覆鐵木樁在海平面降低之下，得以碰觸到船底，南漢船艦紛紛撞上木樁而翻覆，大量士兵落海溺斃。吳權見機不可失，下令快舟上的士兵回馬槍殺進南漢艦隊之中，劉弘操已經無法控制艦隊，遭到狙擊陣亡，剩餘的南漢士兵則慌忙逃命。

白藤江之戰是越南脫離中國控制，邁向獨立的重要戰役，南漢帝國自此永久失去越南北部的土地，越南人逐漸認識到自己與中國是各自獨立的國家，親中派便就此不再有市場。吳權於此戰過後自行稱王，建立政權，但他的政權並沒有全面性控制越南農村各個部族，統治基礎薄弱，要到丁部領這位英雄人物橫空出世後，越南才真正是一個獨立、穩定而統一的國家。丁部領死後，政權被大將黎桓掌控，國家陷入內亂，此時已經統一中國的宋朝見越南局勢不穩，天朝病發作，又肖想把越南這塊土地吃下來。但宋朝皇帝這回如意算盤撥錯了，因為此時此刻的越南已經沒有親中派了，全國都是本土派，而且更重要的是，黎桓可不是一個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國內王」，越中兩國的軍事衝突再度爆發，結局嘛，又一樣了。

西元980年，在宋朝集結軍隊即將侵略越南之前，越南人空前團結，一致推舉黎桓登基稱帝，黎桓也當仁不讓地擔下抗擊中國人的重責大任。隔年，宋軍兵分二路入侵越南，等於是越南第二次獨立戰爭的越中大戰，因而爆發。

中國歷代大一統王朝中，宋朝是僅有的在建國初期，對外戰爭就百戰百敗，卻又百敗百戰的弱雞王朝。這個自不量力，以犧牲自家青年性命為專業的王朝，才剛在兩年前（西元979）的高粱河戰役中慘敗，被北方的遼帝國修理得金鑠鑠，統治階層竟然還沒認識到自己是個魯肉腳，以為在北方草原失去的面子，可以在南方叢林要回來。黎桓是一根不輸給遼帝國契丹人的硬骨頭，他指揮的陸軍首先在越中邊境軍事重鎮諒山，以奇襲消滅宋軍主力，並在海戰中，模仿吳權選定白藤江口做為決戰場地，並以同樣大敗宋軍，陣斬宋軍指揮官的方式向前輩英雄吳權致敬。宋朝皇帝趙光義在兩年之內，被南北兩個國家各賞了一大碗土吃，終於默認自己的帝國面積不可能和唐朝一樣遼闊。而黎桓在大勝之後，則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越南長期被中國佔領統治，中國文化在越南落地生根的時間很長，越南的統治階層個個都很了解中國帝王的腦子裡裝些什麼東西，黎桓也不例外。他在戰勝之後，遣使到中國要求宋朝承認他對越南的實質統治權，態度不卑不亢，既保有身為越南人獨立自主的尊嚴，又沒過度刺激宋朝皇帝的玻璃心。在持續打下去中國方恐將由吃土淪為吃屎的情況下，宋朝皇帝以「我把你當人看，會好好教育你」的宗主心態，封黎桓為「安南都護」與「靜海軍節度使」，滿足了「我是中央，你是地方」的面子；黎桓則裝出一副高興接受的樣子，讓宋朝皇帝以為他是天朝體系下的一個稱臣藩屬，但在越南國內，他當然是一位九五至尊，和宋朝皇帝平起平坐。中國皇帝要的是面子，黎桓要的是裡子，雙方在宋朝首都合演了一場符合中國天朝思想的外交戲碼，得到的結果是中國摸摸鼻子認栽撤兵，不再消耗力量於無謂的遠征，越南則得到真正的獨立與和平，各取所需。

這不是宋朝與越南最後一次的軍事衝突。西元1076年，宋軍再次侵略越南，結局又與前一次相同（奇怪的是這個中國弱雞王朝忘記教訓的速度似乎特別快）。此次抗中之戰勝利，越南民族英雄李常傑於會戰前夕，在軍陣中寫下一首中國詩，成為越南人永不屈服於中國天朝暴力的代表，傳誦至今：

南國山河南帝居，

截然定分在天書。

如何逆虜來侵犯？

汝等行看取敗虛。

中國也有被稱為「逆虜」的時候呢！

讀中國周邊國家的歷史，擺脫中國本位視點，現在正是時候，就先從習慣這些國家的人乳華式地稱呼中國入侵者為逆虜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