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考試,中國古代的奧運

這篇歷史文單純是在蹭奧運熱度的。

武舉考試,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奧運(只不過不是國際賽),術科考試項目還真的與現代奧運的單項運動雷同。清代的武舉一共分三場,第一、二場稱為「外場」,考武藝戰技,也就是我們慣稱的術科考試;第三場稱為「內場」,考策論武經,等於我們熟悉的主科筆試。

術科考試的第一場是「馬上射箭」,這可比現代奧運的射箭項目難得多了。考生必須騎馬射九枝箭,三箭中靶才算合格,亦即命中率需達33%才能進入下一關。通過第一場騎射的考生進入第二場,考試項目為步射與技勇兩項。步射就與現代射箭很像了,是近距離射箭,與騎射一樣九箭中靶三箭方為合格。

技勇考試則分三項。第一項是拉硬弓,弓分十二力、十力與八力三號,分別為120斤、100斤、80斤,另外還有超過十二力的「出號弓」。清代1斤約等於0.597公斤,換算下來,上等的十二力硬弓將近71.6公斤拉力。依規定考生還必須拉滿才合格,奧運的射箭國手恐怕都要拉得很吃力,不難想像古代的武舉人都是些什麼樣的猛男了。

技勇考試第二項是舞大刀。刀同樣依重量分成120斤、100斤、80斤三號(71.6公斤、59.7公斤、47.8公斤),考生可以自選刀號,評判標準是必須掄刀過頭頂,以及前胸後背舞刀花。大家可以試著找一個重量約50公斤的物品(譬如你家的國中生),先舉高過頭頂,再於身體前後耍弄一次,你就能體驗到古代的武舉考試,應試考生都是什麼怪力男了。

技勇考試第三項是拿石蒂子。石蒂子是一塊長方體石塊,兩邊各有一個手指可以摳住的洞口,同樣依重量分成三號:300斤、250斤、200斤(179.1公斤、149.25公斤、119.4公斤),另有超過300斤的「出號石蒂」。台灣若干清代的武舉人,其老宅第就放有當年用來鍛鍊的石蒂子,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觀體驗一下。通過標準是將石蒂子提到胸腹之間的高度,再將石蒂子的底部左右各翻露一次。這很類似現代的舉重,只是不必將石蒂子高舉過頭而已。與舉重比賽,選手可以自選開把重量相同,武舉考生也可以自選號,單看這個重量,即使是最輕的三號石蒂子,重量也破百公斤,比郭婞淳本屆奧運比賽的開把重量還多了近20公斤,想來那些通過武舉考試的人要是來到現代,奪得舉重的獎牌應該都不成問題吧!

以上三項技勇考試,雖然雞絲頭的號數都可以自選,但考生如果持著保守心態,只求合格不求高分的話,制度上也有「防擺爛」的應對方式,弓、刀、石三項必須有其中兩項是頭號與二號成績才合格,三號成績超過兩項就再見,不能繼續參加內場考試。一般而言,對武舉考生來說,外場的規則是白紙黑字公示於眾的,做不到的人也不好意思報名應試,繼續苦練就是了,內場考試才真正讓考生額頭三條黑直線,烏鴉頂上橫飛過,逃避可恥但有用。

術科考試這麼硬斗都過了,文科考試不過寫幾行字而已,照理說應該是談笑間試卷輕鬆完成才對-嗯,這是對會寫字的人而言。不幸的是,清代的武舉考生,有高達七成的人是文盲,其中一大半還是程度最嚴重的那一種,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這樣的考生,要他們寫一篇策論,簡直比要他們赤手空拳往敵人的火網衝過去還要痛苦難捱。

我爸媽那一輩的人,大多有個刻板印象-不會讀書的人才去當運動員。這種非常欠罵的糟糕觀念,就是直接承襲自古代文科舉與武科舉的考生知識水準差異極大而來。對武舉考生來說,筆試根本是多餘的項目,即便當到將軍,想寫個奏摺給皇帝,找個師爺來代筆就行了,中下級的軍官基本上很少有寫文章的職務需求,「筆試」形同是讓文人多一個「鄙視」他們的理由而已,活似在羞辱他們。事實上,帝國政府這種希望武官也得具備基礎文化底子的表面功夫,到了執行面很快就淪為空想。會讀書的人紛紛去考文舉了,誰會飽讀詩書後卻跑到隔壁棚拉弓舞刀?主考官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對武舉的筆試,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充分展現中國官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虛應敷衍文化。

有考試就有作弊,武舉的筆試因為考生程度太差,作弊不但更猖獗,而且還在主考官的默許下,完全是公開的。夾帶小抄入場是基本款,搞笑的是,很多考生程度爛到連小抄的內容都看不懂,照抄時,就把「一旦」寫成「亘」,將「丕」抄成「不一」(曹丕這下子變成曹不一,他在地下得悉後大概會再死一次)。要不是改考卷的文官都很體貼考生那貧乏的識字量,故意放水,否則帝國部隊的軍官缺額真會大得驚人。

到了清代末期,這種做表面功夫的策論已經連形式意義都沒有了,於是降低標準,考生只需默寫一段《孫子兵法》就算過關。即便如此,還是有考生背不出三個句子來,遑論書寫,於是職業槍手應運而生,考生只需花點錢,就能雇用槍手替自己寫一段《孫子兵法》。考官當然是知道卷子有問題的,但全裝作不知道。武舉考生在縣試時必須寫父親與祖父的名字,以驗證家世清白,很多考生甚至不知道兩位長輩叫什麼名字(我從小在家裡就叫稱謂,哪敢直呼阿公和阿爹的名諱啊?),只好請槍手臨時取個雅致一點的名字。這些考生若往上考更高層級的武舉,祖父與父親的名字要再重新報一次,很多考生早就忘記縣試的槍手幫忙取了什麼名字,只好硬著頭皮讓槍手再掰一次,於是就鬧出死去的爺爺或老爸竟然在陰間也能改名的笑話。考官看到考生履歷,馬上就能知道考生大字不認得一個,他們的考卷上那個字體工整的《孫子兵法》,當然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出自本人。不過,上下交相混,本來就是中國官場文化裡很重要的一個快樂生存原則,既然朝廷要的是能拿刀砍人的漢子,那文官何必鑽牛角尖地要求他們寫得出一段文字來?於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髒嘴吐不出文雅話,粗手寫不了半行字,就這樣成為武人的刻板形象,直到二十世紀末。

所以我們該感到自豪的是,現代台灣人的觀念,已經逐漸掙脫有毒的中國傳統文化束縛。專家們鼓吹青少年既要用功讀書,也要擁有運動習慣,強健體魄。一旦(不是「亘」啦)運動出能力來,成為專業運動員也可以,而擁有學士或碩士學歷的運動員更是越來越多,整體社會朝向「全人」的概念邁進。我們也終於將運動視為一門科學,運用高深的科技知識輔助運動員提升體能與技法,擺脫過去土法煉鋼只能練出一群志在參加不在得獎的書僮型選手的窘境。本屆奧運台灣的成績斐然,就是這種觀念徹頭徹尾改變下,加上正確的政策推了一把,才有的成果。

(下圖是武舉考試的騎射、步射、舞刀、拉硬弓與舉石蒂子,其中舞刀的刀器,並不實用於戰場,而是考試專用。不知道是不是穿上較厚衣服的關係,這些照理該是大力士的考生,身材都不像健身教練,肌肉似乎藏得太過好了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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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莊河伯

莊河伯
趺坐絕岬涵宏器,五車經史耕桃李。騁遊童園已忘齡,望海一笑夫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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