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話乎?說假話乎?

 

(以下摘錄自我的回憶錄《小瘋人生》)

儘管我的教學有我自己的途徑與方法,但是在我剛進世新時,台灣還在軍事戒嚴時期,許多話是無法暢所欲言的。我第一年上課時,甚至還有軍訓教官親臨我的課堂,穿著軍服大辣辣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旁聽」,他還告訴我說要來吸收知識。我印象極深刻,那一堂課是「中國近代史」,我正在講「尼布楚條約」,保證那位教官得不到什麼「知識」。

其實,不用教官親臨監聽,我知道那個時代的教室裡,都有「職業學生」在監聽老師的講課內容,定期回報。所以,剛進世新時,我在課堂上的講課,格外謹慎。

記得有一次,學生問我:「老師你贊成蒙古獨立嗎?」在那個時候,連贊成蒙古獨立都是「叛國」的。因為根據中國國民黨帶來的《中華民國憲法》,「蒙古共和國」(所謂「外蒙」)都是中華民國的領土,絕對不許主張「分裂國土」。

但是,既然學生這麼問了,我該怎麼回答?我反問學生:「你希望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學生說:「當然希望老師說真話呀!」

我回答:「說真話,我不敢說!」

學生再問:「那如果說假話呢?」

我語句堅定地答:「說假話,我不會說!」

全班笑出來,那位學生也會心一笑:「老師,這樣我知道了!」

在軍事戒嚴之下,上課要不違背良心是很辛苦的。即使在1987年解除戒嚴之後,公眾場合說話仍要很謹慎,因為還有「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還有「刑法100條」的所謂「預備叛亂罪」會隨時降臨。(如1989年還有鄭南榕案、1991.5.9還有「獨台會」案,詳後)

又有一次我應邀去東海大學演講,談二二八事件。我搭台鐵自強號南下(當時還未有高鐵),不料自強號在半途「臨時停車」半小時,以致我延誤約20分鐘才到場。進場時,整個演講場(記得是在一個禮堂)已經爆滿,我深感歉疚。上台後,我立刻抓起麥克風向大家道歉:「實在抱歉,我遲到了!我沒想到我搭的自強號列車在半途忽然宣布『臨時停車』,這『臨時』一停,就停了半小時。不過比起『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的臨時,就臨時了40年,應該還可以忍耐。」語出,哄堂大笑!

演講完後進行Q&A,一位學生傳了一張紙條問我:「老師,你贊成台灣獨立嗎?」

這個問題在當時還是很敏感,我該怎麼回答?我向全場宣讀這個問題,然後故意抓抓頭,徐徐回答:「這個嘛,要看什麼狀況,如果主張台灣獨立會被抓去槍斃的話,我不贊成台獨。」又是哄堂大笑。

< 資料來源:李筱峰Facebook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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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筱峰

李筱峰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名譽教授、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董事。曾任《八十年代》雜誌執行主編,報社記者、編輯、主筆;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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