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見證的詩歌 詩的陳文成事件簿

1981年7月3日清晨,台大圖書館草坪躺著一具屍體。晨跑人經過發現,晚報新聞就傳開了。被害人是旅美數學家陳文成(1950-1982),專攻數理統計,在美國卡內基.美隆大學任教,學術聲望高。前一日,他接受警備總部約談偵訊,但未回到家,不明不白葬身他求學的大學校園。他和妻小,原訂次日返回美國工作崗位,但生命被終結於戒嚴體制下的台灣。之前一年228,林宅血案,林義雄母親和雙胞胎女兒在家被刺死,一個女兒重傷幸而獲救。

陳文成案、林宅血案 轉型正義政治伸冤

接續兩個事件,都與1979年12月10日高雄美麗島事件有關。林義雄並未出席遊行,但仍被牽連,咸認是因為他在省議會質詢,曾對黨國當局多所批評,得罪當局。陳文成則是從美國匯款給施明德,支持《美麗島》,被認為贊助叛亂團體。美麗島事件發生後,軍法、司法審判對付相關參與的人,對追求民主化的社會力量極盡壓制。警總是一隻手,致人於死,新聞局是另一隻手,為當局圓謊—宋楚瑜主其事,還驅逐美聯社駐台記者周清月,口口聲聲愛台灣。

事隔近40年,真相未明。正在進行的促進轉型正義文化和政治工程,終於披露警備總部與陳文成遇害有關,陳文成是被凶器殺害,證據顯示罪行。歷史的沉冤隱藏在陰影裡,等待光的鑑照。法律是形式手段,轉型正義工程的政治面在此,但仍需文化作為、藝術清洗。累積淤塞的戒嚴宰制惡質權力仍然窺伺著走向民主化的台灣,對文明國家有憧憬的人們,要有所省思。

我想起詩人商禽(1930-2010)的一首詩,再一次細讀這位隨蔣介石軍隊流亡來台的新住民,他的不盡適當稱呼是仍囿於現實條件的「外省人」,他們頗多同僚並不盡能脫殖民統治心性,特別是位高權重者。低階軍人的他,在詩中留下困阨之境。陳文成事件在商禽的行句,有一種憐憫的觀照。

木棉花—悼陳文成/商禽

杜鵑花都已經悄無聲息的謝盡了,滿身楞刺、和傅鐘等高的木棉,正在暗夜裡盛開。說是有風吹嗎又未曾見草動,橫斜戳天的枝頭竟然跌下一朵,它不飄零,它帶著重量猛然著地,吧嗒一聲幾乎要令聞者為之呼痛!說不定是個墜樓人。

商禽這首詩,是事隔幾年發表的。當年,有多少軍中詩人被黨國體制動員批判美麗島事件?甚至一些詩壇,藝文界的愛「國」主義者?商禽是少有的良心,他跨越藩籬,對政治災難的事況投以關注、同情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心。詩的副題明確標示意旨,整首詩以散文形式呈現。以杜鵑花和傅鐘點出場域,用木棉花猛然著地,令聞者為之呼痛的墜落聲喻示墜樓之撞擊。

藝術、文化見證良心 台灣人不能忘記

詩人留下詩的見證,不是為轉型正義而是留下藝術和文化的良心。

陳文成殉難10週年時,我在當時不能以陳文成為名紀念的基金會擔任董事,一首佈置在陳文成博士紀念空間的詩,書寫在牆面。我也在他殉難20週年,2002年,與作曲家蕭泰然合作,以20多分鐘的《啊!福爾摩沙》,包括序曲和4首大合唱曲〈如果你問起〉、〈記憶佮感念〉、〈 走找自由路 〉、〈美麗的國度〉組成交響詩,以「為殉難者的鎮魂曲〉為副名,紀念他,也紀念所有為台灣殉難的人們。

鎮魂—為殉難者陳文成十年祭

/李敏勇

你的死/雕刻在時間之河

成為歷史的篇章

你的生/滋長在空間之海

成為地理的視野

啊啊/那驚叫/劃破夜暗的天空

啊啊/那墜落/震動靜寂的土地

雀鳥/聽見那聲音

星星/看見那景象

那聲音/在島嶼的脈動裡

那景象/在島嶼的紋路中

成為不會被遺忘的記憶

成為不能被遺棄的版圖

陳文成的死與生,雕刻在歷史和地理,驚叫聲和墜落聲交織在島嶼的脈動與紋路。這是台灣人民的記憶,因為這樣的記憶成為力量,獨裁、威權的黨國被解構了。以詩的行句,為陳文成鎮魂。鎮魂曲就是安魂曲,文化不是懲罰,藝術不是報復。詩人說,書寫,以便死去的人重生。意義在此。

再兩年,陳文成殉難就40週年了。陳文成事件的真相仍未大白於世。想到已故被稱為「陳老爹」為了替兒少伸冤,衝撞於政治改革運動場合,不畏死,執意向前取公道的精神,以及他家人的哀痛悲傷,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以陳文成數理統計獎嘉惠國內大學博、碩生後學的心意,看到有關陳文成事件調查報告逐漸公開,心裡默唱著為殉難者鎮魂曲的行句,輕聲一句「啊!福爾摩沙」。(詩人)

< 資料來源:《自由時報》〈文化週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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