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尾的「醫生情結」

這星期一又逢輪值,來陳情的民眾超過 15 批,比以往還多;尖尾在陳情室從上午 9 點半開始坐到 12 點半,想去吃午飯時,聽到調查員說,有一位透早從南投趕來的「竹林地原墾農」還未離開,就請他進來談到 1 點多。他對我超時加班會見表示感謝,但尖尾心中反倒對他感到歉疚,因為這已經是一年多來他第三次出現在我面前,希望尖尾幫他們一群在山地墾植大半輩子的「社會邊緣人」,從政府手中爭取應有的權益。細節不多說,單單只提最近他們民事訴訟屢戰屢敗的理由,就讓尖尾要為他們打抱不平:各級法院自始採用台灣大學的說法,認為他們父祖輩在日治時代買下的高山竹林地,由於日本戰敗離台前,總督府來不及勘查並發給地契,所以被判定屬於國民政府來台「接收的日產」,經「行政長官公署」將產權歸給台大,台大所以成為全台最大的地主,就是靠著這種「不當得利」,輕鬆霸佔了台灣全島的山地。其實在日本撤離台灣時的私有土地根本不符「日產」的定義,過去內政部及農委會都曾邀請過學者專家研究這個爭議,但每次一有人表達對原墾農的同情,台大的代表就發言反對,又不准原墾農的代表列席,以致幾十年來都沒有定論、不了了之。這次尖尾痛下決心,不再像先前一樣「函請相關機關見復」,結果都只是「公文往返」加上「各說各話」等於「一事無成」,這次尖尾要為他們正式立案,自己期勉下台前至少要能解決這一件,留做記念。

 
寫到這件陳情案,尖尾不禁悲從衷來,細數過去一年多,好像絕大部份的案子都落入這種「一事無成」的命運;以最保守的估計來算,收下的陳情案至少有1,000 件(平均每天兩件),但真正完滿解決的,十個手指用不完。噯,對得起爾俸爾祿、民脂民膏嗎?對得起自己的逝水年華、殘餘歲月嗎?
 
尖尾越來越嫉妒醫生這個行業 ─ 千萬不要誤會是對柯P 眼紅,說起他,我寧可做一隻平凡的豬。我的意思是,監委在某些方面蠻像醫生的,千里迢迢來「掛號」的,都是過去受盡折磨的小老百姓,認為你可以幫他們開個良方、「葯到病除」,好回去過他們的正常生活。但是醫生的處境遠勝於監委,因為前者只要不是江湖郎中,不但能對個案病情做出「我說了算」的診斷,並且可以全權掌握治療的方式與進度,除了病魔可能不合作,不必看任何其他人的臉色,不必求其他人同意配合。
 
 
監委則沒有這種「奢侈」,在幾乎所有的個案中,從函詢、約詢、諮詢,到履勘、巡察、調查,到糾彈、函催、質問,你忙得滿頭大汗、急得茶飯不思,唯對方卻老神在在,和你虛應故事,玩文字遊戲。公務員只要自忖沒有犯下重大行政違失,案子始終「掛在帳上」根本沒在怕。監察院對每個陳情案件都要製做一份「概要表」,就像是案子的「個人履歷」,從第一次進入監察院登記以來,各次的陳訴、處理、回應、下一輪「再訴」、再下一輪「續訴」,概要表上都有記載。翻出一些厚厚的概要表,有些案件兄終弟及、父死子繼,陳情對象從陳履安、王作榮、錢復、王建瑄、到現今的張院長全部上榜,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陳情人才會「看開」?案件中最棘手的,是那些民事訴訟已經定讞的案件,譬如土地鑑界、財產繼承、勞資糾紛、稅務裁定等,一旦敗訴就等於game over,再有天大的冤曲來院陳情,若值日委員本人不想接案,提到監察院的相關委員會尋求派查,通常也沒有委員願意自告奮勇去「認領」,因為「民事案件的法律見解更難以破解,不可能辦出個結果」,這是一位法律專業的委員好心勸我的話。這也是尖尾對於一開始的那件案子是否立案,一直猶豫不決的理由。尖尾何其希望自己就像一位醫生,每個陳情人來「就診」一、兩次後,就能很有把握地告訴他:「情況已有好轉,安心回家去吧」。
 
說個笑話:
醫生:收到你的檢驗報告,要先聽壞消息,還是更壞的消息?
病人:那…那先聽壞消息吧。
醫生:根據報告,你只剩下一個月的日子好活。
病人:那更壞的消息呢?
醫生:這份檢驗報告是上個月做的。
 
每次想到這則笑話,是尖尾唯一不再有「醫生情結」的時候。
< 資料來源:尖尾週記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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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師孟

陳師孟
經濟學家,出生於美國馬里蘭州,祖父為蔣介石文膽陳布雷,父母皆為蔣介石同鄉浙江人,1歲後(1949年)隨家人自美遷台。曾任台北市副市長、總統府秘書長、民進黨秘書長。台灣大學經濟系教授退休,2020大選後請辭監察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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