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與綠的夢幻騎士

人與人之間為何會產生敵對?美國開國思想家潘恩(Thomas Paine)說:「人與人之所以成為敵人,乃是因為政治制度的錯誤。」,這句話恐怕不盡然。人的心理作用,包括幻覺、誤解、曲解,以及先入為主的偏見,或「想當然耳」的「投射」(projection),都可能產生敵意。(圖/創用CC授權,民報影像處理)

人與人之間為何會產生敵對?美國開國思想家潘恩(Thomas Paine)說:「人與人之所以成為敵人,乃是因為政治制度的錯誤。」,這句話恐怕不盡然。人的心理作用,包括幻覺、誤解、曲解,以及先入為主的偏見,或「想當然耳」的「投射」(projection),都可能產生敵意。(圖/創用CC授權,民報影像處理)

人與人之間為何會產生敵對?美國開國思想家潘恩(Thomas Paine)說:「人與人之所以成為敵人,乃是因為政治制度的錯誤。」,這句話恐怕不盡然。人的心理作用,包括幻覺、誤解、曲解,以及先入為主的偏見,或「想當然耳」的「投射」(projection),都可能產生敵意。就像塞萬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名著《唐吉訶德》(Don Quixote)的故事主人一樣,把風車當做巨大的敵人來挑戰,儘管他甘願為理想瘋狂地赴湯蹈火,但終究是浪費精力去攻擊幻想中的敵人。攻擊風車浪費精力事小,但是在現實的人世中,去幻想不必要的敵人來攻擊,徒增社會的衝突與紛爭。

當今藍營與綠營之中,都有這種唐吉訶德式的「夢幻騎士」。近年來我膚嚐身受,經常遭到來自藍營與綠營部分人士的攻擊與辱罵,成為他們挑戰的風車,讓我啼笑皆非。本文擬舉些例子來說明,希望能做為了解人與人無謂產生敵意的抽樣例子,進而希望能化解敵意。

第一個例子:我舉一位經常在網路上公然侮辱我、誹謗我的武先生來看。這位先生經常罵我是「學術騙子」,我且舉一例說明。數年前我出版《解讀二二八》一書,在該書第一章中我寫道:「日本的投降﹐並不是向中華民國投降﹐而是向聯合國盟軍投降」,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說,日本投降的對象是全體盟軍,而不是單一的中華民國。中華民國當時是盟國的一份子,當然也是日本投降的對象之ㄧ。

但是這位武先生卻在臉書上把我那句「日本的投降﹐並不是向中華民國投降﹐而是向聯合國盟軍投降」改成「日本沒有向中華民國投降」。『不是』變成『沒有』,在語意上相去甚遠。經這麼一改,再斷章取義把我的後半句「而是向聯合國盟軍投降」省去,結果變成我說「日本沒有向中華民國投降」,我於是變成偽造歷史的「學術騙子」,接著他的臉友們也跟著他群起而攻,什麼「沒有良心」、「無恥」、「誤人子弟」、「台獨騙子怎有資格當學者」……各種辱罵紛紛出籠。

老實說,如果真有一個講出「日本沒有向中華民國投降」的李筱峰,我這個真正的李筱峰也要痛罵他一頓。但事實上,那個李筱峰只是他們假想的風車。這群被誤導的「現代夢幻騎士」有誰真正讀過我的書?但是卻可以義正辭嚴的對我這座「台獨風車」發出攻擊。他們對台獨的痛恨,可能因此更為加劇,徒增社會的對立與衝突。

這位武先生習慣把不符合他的「內定結論」的言論扣上「說謊」的帽子,例如:二戰後的台灣社會,失業激增、生活逆退、許多高位被來自中國的「外省人」壟斷……,這是歷史常識。揆諸當年的媒體社論、國內外的新聞報導(包括中國大陸上的新聞、評論),以及後來的許多回憶錄,都有史料歷歷在目可以印證,我們的長輩還很多人健在,記憶猶存。但是這位武先生卻引陳儀的官方資料說我「欺騙說謊」。

「說錯」和「說謊」意義是不同的,如果明知是A,卻故意說成B,那才是說謊;如果是因為史料根據的錯誤或不足,結果將A誤成B,那是說錯,並無造假的動機,就不是說謊。武先生如果他真能糾正我的錯誤,我應聞過則喜,感謝他,但是他在指摘我「錯誤」的同時,卻一定要扣上「說謊」、「學術騙子」的大帽,以增加其「騎士道」的道德光環。

第二個例子:這次台大校長的遴選最後由管中閔出線,引起輿論譁然。藍營媒體人李艷秋竟然在臉書上說,管中閔遭反對是因為他是「外省豬」。其實「管爺」出線引發爭議,不僅因為他張口就「爺兒們如何如何」的口吻予人輕浮印象,主要更因為他未揭露出任台灣大哥大獨董的個人資訊,與台灣大哥大副董出任遴委卻未利益迴避,以及被指控論文抄襲的爭議等等,與他的「省籍」出身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果論「省籍」,在台大校長的候選人當中,原本呼聲最高的陳弱水院士,也是所謂「外省人」,如果是他出線,綠營人士絕對不會有異議。可見管爺遭議,與族群「省籍」無關。這位長期對綠營及本土社運抱持敵意的李艷秋,並沒有認真去瞭解綠營及本土社運的主張與內涵,始終以「黨國」的宣傳印象去投射對方。我不否認有極少數的極端者以「中國豬」罵人(就好像也有少數「高級外省人」罵我們台灣人是「台巴子」),但大部分的綠營或本土社運人士絕不會如此。

綠營、本土社運或台獨運動中,不乏所謂「外省人」。已故的廖中山教授,就是「『外省人』台灣獨立促進會」的創會會長,張忠棟教授、陳師孟教授、林保華、楊月清伉儷、金恆煒先生、洪維健導演……(不勝枚舉),都是認同台灣獨立建國的「外省人」;1971年就主張更改國號為「中華台灣民主國」的雷震先生,是來自中國浙江省。

綠營、本土社團、台獨陣營中,有這麼多所謂「外省人」,李艷秋卻視而不見,一味以刻板的族群省籍印象來胡亂攻擊,當起夢幻騎士攻擊風車只是讓人看笑話,但是製造族群對立則傷社會和諧矣!

第三個例子:講回我自己的遭遇。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最近出版了一本二二八事件70週年紀念專輯《二二八平反與轉型正義》,其中有一篇由黃旭初先生執筆的採訪報導〈李筱峰教授:書寫人生最心痛的一本書〉,介紹我書寫二二八歷史的歷程。《民報》電子報轉載了此文,我也將之貼在我的臉書。這只是一篇回顧二二八的研究與書寫的單純文章,結果不久我就莫名其妙遭攻擊了。一位先生忽然找出四十幾年前我在學生時代的數篇文章,摘錄我當年的一些話,指出我原先是認同大中國的。

沒錯,學生時代的我,雖然在民主人權方面已經覺醒,但是在國家認同上,我還是自認為中國人,這種心路歷程相信非常多的人都是如此。這位先生貼出我四十多年前的言論之後(我不知他的用意是什麼),馬上就開始有夢幻騎士大戰風車了,有人說我講過的話不算數,有人罵我「見風轉舵」。真是可笑!難道一個青年學生在四十多年之間他的思想見解不可以成熟、修正、改變?否則就是「見風轉舵」?乾脆拿我幼稚園時代的言行來對比,會發現我「見風轉舵」轉得更厲害!

第四個例子:我要舉綠營的例子。日前我看到一位臉友將林濁水先生和其他一些原本綠營出身後來都變色的政客並列,將之通通一起打為「政客」,我認為這在認知上會誤導,因此我留言說:「林濁水不應被列在這裡,他是一個特立獨行,不善逢迎的知識分子,不像政客」。不得了,我開始遭到其他網友的攻擊,有一位網友開始「轉移論點」(這是思想方法上的一種謬誤),竟然搬出七年半前我批評扁珍家族海外密帳的文章來指責我不該「反扁」。我回答他,有關阿扁的這些事情,我會在我寫回憶錄時說明清楚。於是他開始取笑我,包括「你的回憶錄有人看嗎?」等用語,都與論點無關。這位扁迷對我的恨意可能潛藏了七年半了,這次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發洩。

最好笑的是,不久在「扁聯會」的line群組裡面有人貼出了這段話:「李筱峰連陳總統是被政治迫害這麼淺顯的問題,都無法認清,還配稱是台派嗎?而且還要出回憶錄醜化,和馬幫匪徒有何不同?」又是一位激昂慷慨挑戰風車的現代唐吉訶德。老實說,如果真有一個李筱峰不知道扁案中途換法官、教唆偽證……是政治迫害,我這個李筱峰一定出來批判那個李筱峰。但是我這個李筱峰,除了對扁珍家族的海角密帳不以為然之外,阿扁的司法人權我寫過許多文章挺他,從訴訟過程、獄中遭遇,到呼籲特赦,我哪篇文章不算「挺扁」?例如我寫過〈籲請馬英九藉連任總統特赦陳水扁〉、〈不能放扁,真能改革?〉、〈馬英九虐扁的心理分析〉……等文,這位罵我「和馬幫匪徒有何不同?」的先生有讀過嗎?更可笑的是,我的回憶錄都還未動筆,這位扁迷就先設定我要醜化阿扁總統,夢幻騎士如此「義憤填膺」,是要喚起扁迷對我「敵愾同仇」嗎?這也未免夢幻到「扁迷心竅」了吧!

以上我所舉的例子,無意把任何人當敵人或惡人,我認為他們都像那位身騎瘦馬、手執生鏽長矛、心懷崇高騎士精神的「吉訶德大人」一樣,深信「騎士道」足可救國興邦。如此的tilt at windmills,絕非惡徒,而是「尊敬的大腿盔甲先生」。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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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筱峰

李筱峰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名譽教授、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董事。曾任《八十年代》雜誌執行主編,報社記者、編輯、主筆;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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