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再崇拜英雄

 

陳智雄(1916-1963),台灣屏東人,曾參加印尼獨立革命,印尼頒發給他榮譽國民頭銜,因參與台灣獨立運動成為無國籍者,遭到國民黨於日本誘捕後被處死。圖/維基百科,出處: 護國台灣神網站--20160304

陳智雄(1916-1963),台灣屏東人,曾參加印尼獨立革命,印尼頒發給他榮譽國民頭銜,因參與台灣獨立運動成為無國籍者,遭到國民黨於日本誘捕後被處死。圖/維基百科,出處: 護國台灣神網站--20160304

 

台灣公民李明哲被對岸政權圈禁將近半年,日前出現在湖南法庭受審,其表現也一如世人所料,照稿朗讀一篇認罪供詞,等於承認被指控「顛覆國家政權」罪狀,隨即還押,聽候判決。

國人對這場認罪活劇,應不致大感意外。若有人原本期盼李明哲當庭能有剛烈不屈表現,或至少能作一番有利抗辯,而今看到電視,播放他俯首認罪實況,能不免有失望乃至失面子感覺。然而這種期盼純然不切實際奢望。誰能知道他面對長期幽禁這段時日,曾受到何等殘酷恐嚇折磨,以摧毀他的意志人格,乃至他若不乖乖配合演出,等待他的命運又會是什麼。李明哲終究只是李明哲,不是中古時代寧可接受火刑,也不向教會低頭的殉道者。誰又能期盼他不在無情壓力下崩潰屈服?

不過話雖如此,這位李明哲確也失去一個向邪惡帝國發出沉重一擊,而能名垂久遠寶貴良機。他若能把心一橫,當庭痛斥極權暴政,號召中國人民起義,「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推翻極權統治,則他當然可能被判死刑執行槍決,也可能被打入黑牢,再一如劉曉波「被罹癌」含冤而死。但他若真能如此,即不僅能鼓舞激勵台灣自由人民,也必能贏得對岸廣大人民尊敬懷念。他的片段遺言,甚至可能成為後世經常引用的名句。也真惜乎他未能掌握這一機會。

上述這一觀點,看在時下國人眼裡,恐必被視為純屬浪漫想像。時至今日,有誰願意?而你又能指望誰,去為信念和尊嚴付出生命代價。不僅如此,甚至也許有人認為,縱然是僅僅提出這一可能,都是對李明哲不公平。你如何能以國人普遍不能達到,也無人敢於要求別人達到的標準,去期盼於身陷羅網的李明哲?

確實莫說李明哲此人,今天台灣放言高論的所謂意見領袖,學運領袖之類人物,若也到對岸情治公安手上,怕不也一個個乖乖認罪討饒?所謂「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臨難毋茍免」等等理念,似也都被當前時髦主流思潮,排除在重要價值體系之外,不復受到原有尊崇信奉,而被社會正義、女性主義、婚姻平權等「進步」理念取代。今天你若對一位年輕世代談「臨難毋茍免」,或不免被投以異樣眼光,認為你需要接受精神治療。

然而即在並非很遙遠的過去年代,「臨難毋茍免」也仍是莊嚴價值,也由兩位視死如歸台灣人,以生命做出見證。

這兩位台灣人,一人是死於228事件的湯德章律師,一人是應在1950年代初期,拒不接受威權政府「招安」而被處決的陳智雄。

湯德章出事遇難,應是由於他參與協調處理228善後而被盯上,以致遭到逮捕,刑訊而最後處決。依據報導,他是先因不配合審訊遭到駭人聽聞毒打,其後被槍決時極力抗拒,不肯被遮住雙眼,也不願跪地就刑,最後遺言更是高呼「台灣人,萬歲」!

陳智雄其人,則應是原在海外從事獨立運動,被誘騙或綁架回台,又拒絕威權政府優渥招撫條件而被槍決,據傳也是臨刑拒下跪,而被打碎膝蓋骨或脛骨而死。

我對湯陳二人平生事蹟全無所知,也無法認定其是否屬實值得敬仰人物,本文以上所記,是純然得自簡短新聞報導。然而二人遇難時,所表現之「臨難毋茍免」、「視死如歸」,卻不能不令人聳然動容,我本人更曾聯想起太平天國名王石達開,被清吏凌遲處死時的神態自若。

如果今天國人都能保有湯陳二人勇敢剛毅遺風,又何致被對岸文攻武嚇欺壓到喪膽,在較正式場合即連「台灣」二字也不敢吐出口。受到百般凌辱,仍要繼續「釋出善意」?兩岸三地的極權幫閒幫凶,又怎敢張牙舞爪,動輒以「武統」恫嚇台灣人民?

為何儘管時代去今未遠,湯陳二人的勇敢剛毅,却已不能復見於今天年輕世代?原因所在,或是因為我們已不再崇拜英雄,或至少是不再崇拜傳統式的英雄。

今天在台灣就主流或應稱為時髦思潮而言,所謂和平與非暴力,已然成為至高價值,不容冒犯的政治正確。時下學者名流推崇的典範人物,自然也必是象徵和平與非暴力的甘地和曼德拉,乃至黑人民權鬥士金恩。有誰依然推崇傳統式歷史英雄,恐會被視為不可救藥落伍份子,甚至是帶有反動法西斯傾向人物。

也不知世間是否另有一個處境險惡一如台灣國家,其頂尖政治人物,乃至具備影響力有頭有臉社會人士,都在口口聲聲頌揚鼓吹「和平與非暴力」,以及更感性的「愛與非暴力」。

一旦面臨外敵入侵武統,久已被「和平與非暴力」、「愛與非暴力」徹底洗腦同化的台灣人民,不知尚能有多少抵抗意志。「臨難毋茍免」的境界,只怕是距今日國人更遙遠矣。

湯德章和陳智雄若能魂遊台灣,目賭今天國人的柔弱,不知心中該是何等滋味。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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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敏洪奎

敏洪奎
1972年曾以筆名「孤影」發表<一個小市民的心聲>,被當時執政當局引為宣傳利器。後因感嘆執政者保守極權毫無進步,開始為文呼籲外省選民放棄敵視心態,理性面對本土化的大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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