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總1959年出版的《處理涉外事件工作手冊》，提到民航華工的「反美」事件。   圖：淡大歷史系曾令毅老師提供

2016年6月24日，一場不到24小時的華航空服員罷工，揭穿了這個黨國神話企業從管理高層、閹雞工會到外圍公關，面對勞資爭議已到罷工階段，依然荒腔走板、存心擺爛的官僚行徑。尤其是自稱專長是「創意行銷、心理勵志、禮儀美姿、情緒管理、談判協調、危機處理、公關形象」，22日還揚言要支援資方，不拿薪水飛到罷工停止，如今卻已神隱的阿婆講師，更讓我們見識到什麼叫「嘴砲無敵」。

其實這些還活在黨國神話裡的華航老人，只會倚老賣老，根本不懂台灣民航史。這次華航罷工，已經夠理性平和了。早在戒嚴時代，1956年就有航空公司華籍員工針對外籍經理罷工，1960年甚至毆打報復。研究航空史，任教於淡大歷史系的曾令毅，借我這本警總1959年出版的《處理涉外事件工作手冊》，提到民航華工的「反美」事件。

美國中情局介入  民航變特務

二戰之後中國已有中航、央航及民航空運隊等三大航空公司，但老蔣遷台時僅有民航一家跟隨，而中航、央航只從上海將數十架飛機陸續移至香港。但中航總經理劉敬宜及央航總經理陳卓林，在1949年11月9日早上，指揮12架飛機從香港啟德機場飛往共軍控制的地區，在香港及海外辦事處的員工也發表聲明投共，並陸續回到「匪區」復員。

老蔣擔心統治香港的英國政府承認新中國後，會將兩航在香港還剩下的數十架飛機還給中國，讓共軍渡台更方便，只好緊急將飛機產權移轉給陳納德主持的民航，成為美國人的資產，再根據這個理由請民航出面打國際爭產官司，要求扣押這些飛機。

雖然老蔣已是「賤賣」兩航，但民航營運狀況本來就不佳，陳納德個人財力也不足，買下兩航後，本來寄望官司勝訴後，收回的飛機可以營運或販售，不料這些飛機滯留香港啟德機場多年，缺乏保養維修，即使官司贏了，收回時也已鏽蝕不堪使用，只能拆換零件與當廢鐵來賣，因此民航的資金周轉始終難以脫困。

幸好這時美國中情局入股，把空援印尼反蘇卡諾叛軍、西藏反中國叛軍，以及對中國的滲透等官方不便出面的「特別任務」，全都給了民航，這家公司才得以存在。之後中情局又將位在台南機場的維修部獨立為亞航，兩蔣對民航與亞航這兩家中情局的「特種行業」，根本不敢置喙。

葡籍長官作威作福  苛刻華工

1956年4月9日，被民航公司空運組解雇的工人孟憲義等25人，於台北市西寧南路與開封街交口處的「記者之家」，控訴該公司葡萄牙籍空運組主任布拉克非法解雇。這25人都在該公司服務超過5年，但公司始終只以臨時工名義聘僱。

1955年3月，華工翟濤工作時遭艙門壓斷手指，布拉克只准假3天，第4日起就停薪並揚言除籍，迫使翟濤帶傷工作。布拉克也嚴禁華工閱讀書報，李應龍、李風等人都因此遭扣薪1日。他們加班都無加班費或點心費，颱風天也要出勤。另外有醫師證明也不准病假，連婚假也不准。工作服的清洗原本來由公司負責，布拉克上任後改為自行付費，發現汙損第1次扣薪3天，帶2次則除籍。

布拉克不只苛待華工，更過分的是官架子超大，平日出入華工需列隊迎送、開關車門，還輪流由一員充任僕役，隨時後差。最離譜是華工還要清洗他的專車，3月30日上午因香港東京間班機來台迫降，華工孫天友勤務增加而不及洗車，整組華工遭其責罵並取消休假。他們不滿而拒絕工作，竟遭布拉克全數開除。

華工不僅開記者會控訴，還對監察院、中央黨部、省黨部、省府警務處與社會處、台省總工會以及市政府陳情。次日對該公司新聞處長浦立科發表新聞，表示華工記者會的內容與事實不符，空運組裡31人中有24人搗亂滋事而遭解雇，但對有心悔悟而重新報到仍會從寬任用。至於葡萄牙籍空運組主任布拉克是否要求華工洗車，浦立科並未回應。

由於這是發生在松山機場內的涉外勞資衝突，特務們不敢輕忽，居中協調後民航公司讓華工復職，布拉克則被公司處以停薪7天。但民航公司堅持不依台灣的法律，將任職3個月以上的長期臨時工，納入正式員工行列，官方對此一中情局的「特種行業」，完全無任何法度。

1960年6月22日下午5時，台南市南門路2巷的亞航員工宿舍外，發生了華工攔車毆打美籍員工事件。亞航本為民航附屬單位，獨立為公司後專營飛機修護業務，因業務關係裁減28名華工，民航公司22日早上自台北派專人來台南調處，28名被裁員工聽說領到資遣費的希望甚微，因而群情激憤。

林口空難民航關閉 華航取代

下午這28名華工聚眾前往該公司員工宿舍區，要找負責人事的美籍副經理理論，但他已事先聞訊躲了起來。華工找不到美籍副經理，恰巧另一美籍工程師雷諾乘車經過，就被這群被裁華工拉下車來毆打。警方聞訊將雷諾救出時，頭部已遭毆傷，但無生命危險。

由於這次亞航的資遣糾紛，比4年前在台北松山機場的事件還激烈，已有美國人受傷，這是劉自然事件後，南台灣首次出現的涉外事件，特務不敢輕忽，台南市政府民政科社會股立即出面繼續調解，希望糾紛不再擴大。

在台北這裡也很緊張，內政部25日上午九時，也緊急邀集行政院秘書處、交通部、經濟部、美援會、警備總部、警務處和社會處等有關單位，一起商討解決方式。雖然內政部為了此事，之前已開了三次會，並成立了專案處理小組，但在民風更陽剛的台南，還是爆發了流血衝突。

會後決議由內政部擬呈請行政院，飭令台灣省政府在重要縣市所在地，依法成立「勞資評斷委員會」，以有效處理勞資糾紛案件，進而維護生產秩序與社會安寧。另一方面警總也令台南市警局，將為首滋事的被裁華工高德碩、邊平堯、張根發、王開樸等4人，立即傳訊後即依傷害嫌移送台南地檢處偵辦。

隸屬中情局的民航公司，不只苛待華工，飛安紀錄更差，因為他們創業時的機師都是戰後滯留中國的美軍飛行員，技術一流，但紀律與日後國軍飛行員組成的華航類似，總是把民航機當戰鬥機開。

1968年2月16日，民航公司唯一的那架波音727型噴射客機「超級翠華」號，從香港飛抵松山機場降落前，在台北縣林口山區墜毀，造成21人罹難。調查結果當時竟是美籍機長的朋友在駕駛。林口空難為民航公司敲了喪鐘，原本代表台灣的國家航空公司地位，被國軍新組成的華航取代。

1975年越戰結束後，大老闆中情局決議解散民航公司，民航公司就此走入歷史。沒有民航公司的華工抗爭，不但聚眾罷工，甚至包圍毆辱美國人，怎麼會有今日這家管理階層依然作威作福，只不過是把高級外國人換成「高級外省人」的「國籍航空公司」呢？

作者：管仁健（文史工作者）